<h1>一:花魁之死</h1>
一个二十出头的花魁死了,人们会说她点儿什么呢?
说她生得花颜月貌?叹她真乃命如纸薄?
太没滋味。
人们还得说她死得蹊跷,死得悲戚,最好戏剧性颇浓,不仅足够寻常人家茶饭后打发时间,还要叫勾栏瓦肆里遛嘴皮子的都吃上些香应。
如此,她算死得有点用处。
例如,要说正国难当头,她却与年轻的日本男人双双殉了情。
“那男人是日本当兵的,还有个衔儿来着。“
”管他的,反正都是牲口!”
“俩人好的时候还像个人,听说女的变了心,寒天腊月夜里在街上就把人扒得赤条条,里里外外玩得没个人样儿,最后还发癔症呢!切了自己肚子,脏心烂肺扔了满地,你说是不是狼性?这女的也是个痴鬼,差了窍的,好不容易捡条命,回来偷摸吃了毒酒!”
“浑说吧?他是砍了女的脑袋,又遭人开枪打死的。你当那群日本鬼真癫呐?”
“谁?”
“啧,那位呗。”
说到这,又有另一版本。要骂她寡情薄义,惧死贪生,被自家人清理了门户。
“那位给留了囫囵儿个,最后是少楼主喂了鸦片膏子,埋在后头庙山上,她养的小班丫头现在还去哭坟烧纸呢。”
人们口中“这女的”,本名苑青窈,她在成为月隐楼花魁之前,曾是哈尔滨苑家商号的闺秀。几十年前,她的父亲跟着祖父母从旅顺口沿东清铁路北上入关,靠闯崴子攒了第一桶金后,落在哈尔滨开了家货栈,南来北往,贩皮货丝绸,走货多了,又陆续开了商铺,专为太太小姐们做旗袍。日子过得没有大富贵,好歹也含着银汤匙,没受过半点委屈,也没尝过多少烦忧滋味。
苑青窈刚刚学会走路时,这片白山黑水搬来了许多新人家。自那时起,她有了一个非常好的伙伴,尽管他的家乡话蹩脚,母亲好像也不大喜欢他,可是他会做羽子板带她玩儿,教她吹笛子,只用豌豆草也能吹,还会给她很多金华糖。男孩子一年四季跑在太阳下,皮肤就是阳光的颜色,他有着非常干净的单眼皮,但是瞳仁很大很亮,笑起来像小松鼠,腼腆又灵气,琅琅地说自己叫左竹。
后来一个冬天,她遇到了一个寡言的少年,少年时修。
那晚星光璀璨,可漫天大雪。他孤零零靠在梅树下,额上沾了细雪,一道深红的伤口结了痂,少年侧过头无声看着她,苍白的病容显出笑意来,就比照雪的红梅更艳更美。那时,家里人常说结识了时修,便似结了开春的福运,因为这个半大的少年每年都会依季度来惠顾生意,而对于青窈来说,福运则意味着她收到的一堆新奇玩意儿。
她也好奇,漂亮哥哥为何要采买这样多的漂亮衣衫,时修便会笑笑同她讲,他的家中多姊妹。
至此,苑青窈还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南下江浙,甚至出了花名。